作者簡介：王曉宇，畢業于南開大學法學院，就職于大型金融租賃公司及外商融資租賃公司。先后參與處理東旭集團、海航、凱迪、永泰能源、渤鋼等40多個融資租賃不良資產訴訟及破產項目，并從法律層面成功解決東旭集團、凱迪、海航等項目，回款金額6億。

　　

　　本文是作者在【直播課】融資租賃網紅暴雷項目處置經驗分享部分內容整理。

　　

　　由于我國經濟下行壓力不斷增加，經濟增長速度已經由高速增長轉變為中高速增長，社會經濟增長進入了新常態，再加上近期中國經濟黑天鵝不斷，先是包商銀行對于中小金融機構的沖擊，然后新冠肺炎這個更大的黑天鵝對于幾乎全行業的沖擊，導致實體行業、第三產業都遭受了重創，上述因素的累加，對于融資租賃行業這一進行資金融通交易的機構直接的影響就是客戶逾期增多，風險項目不斷增加。筆者曾經作為執業律師代理銀行、資產管理公司等處理不良業務，后來又轉行到融資租賃公司也從事風險項目的處置工作，前后約積累了10年的經驗。所以想通過本文與大家分享一下融資租賃風險項目的處置經驗，其中不足之處，望各位專家多多指教。

　　

　　一、三年之癢，租賃公司經營三年后開始出現逾期

　　

　　個人認為，一家正常運營的市場化的融資租賃公司，項目出現風險是不可避免的，因為金融的本質是資金的融通，是一個高風險高收益的行業。一家租賃公司正常情況下剛開業的前3年是很少出現不良的，一方面原因是項目少，還在積累階段，出現風險的概率少；另一方面原因是錢剛放出去，除非租賃公司遇到的承租人是一個騙子，否則不會租金第一期就開始逾期。但是經營滿三年之后，項目也再不斷增加，很多項目放款也過了一段的時間，這個時候就會出現一些逾期的項目了。當然逾期項目的出現也和租賃公司的風險偏好，大的經濟環境密不可分。租賃公司既然要做業務，那么風險項目就不可避免，所以應當正視風險，不可能做到零逾期，遇到了風險項目應當積極采取措施應對。

　　

　　二、很多風險項目自身帶病

　　

　　根據我的經驗，很多風險項目其自身也是問題項目，也就是說“自身帶病”，不良資產項目很多時候就像一面照妖鏡，通過不良項目的處理能夠反映出租賃項目出現的很多問題，具體如下：

　　

　　1.最常見的問題就是租賃物有問題。

　　

　　比如租賃物的發票是虛假的，租賃物發票與實物對不上，我們曾經做過一個租賃項目，租賃設備的發票顯示租賃物是承租人2008年從A公司取得的，但是通過工商信息查詢顯示A公司是在2009年才成立的。

　　

　　比如，租賃物是依靠承租人上級母公司出具的劃撥函由上級母公司劃撥的，但后來經司法鑒定劃撥函是虛假的。

　　

　　還有就是租賃物的權屬有問題，常見的有租賃物的重復抵押、重復進行租賃交易等。比如很多金融機構都參與的渤鋼破產項目，就出現了一個租賃設備存在多家租賃公司爭，我們當時的一臺租賃設備就有北銀租賃、平安租賃等幾家爭的情況。

　　

　　一旦租賃物出了問題，法院多數會將融資租賃法律關系認定成借貸，并按照租賃公司的實際放款額，即購買價款減去保證金/預付租金減去手續費/咨詢服務費后的實際放款金額作為借款本金再參照合同約定的利率，然后確定借款總額。

　　

　　2.質押的應收賬款出問題。

　　

　　比如質押的應收賬款根本不存在，質押人提供的底層基礎合同是虛假的，我們曾經遇到過一個項目承租人將與央企簽訂的某工程項目的勞務分包合同項下的工程款質押給我公司，但是在法院進行財產保全的時候發現對應的工程項目根本就不存在。

　　

　　應收賬款已經履行完畢了，在租賃公司行使質押權時，次債務人已經將款項到支付給了質押人。

　　

　　還有就是在行權時應收賬款的次債務人不予以配合，不配合落實應收賬款是否存在，或者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支付應收賬款，比如沒有開票啊，或者提出各種理由的抗辯權，這點對于工程項目的應收賬款更加明顯，而一旦次債務人不配合的話，那么租賃公司只能另行起訴，無疑增加了相應的成本。

　　

　　3.抵押物不足值的問題。

　　

　　曾經處理過一個租賃項目，抵押合同約定抵押人將位于云南省文山州馬關縣馬白鎮泰安路的55畝土地抵押給出租人，抵押土地的價值為5500萬元，但是實際價值遠遠達不到這個價值，但是在財產保全時法官要求先保全抵押的財產，并且抵押物的價值按照5500萬來計算，這個時候如果保全了該土地那么就相當于占用了5500萬的財產保全額度，因本案訴訟標的只有5500萬元，如果查封了土地就無法再保全其他財產了。

　　

　　4.虛假保函。

　　

　　比如租賃公司在保證合同的簽訂時沒有進行面簽，導致保函在后來的訴訟司法鑒定中被認定虛假，導致保證人脫保。

　　

　　5.股權質押出了問題。

　　

　　曾經做過一個項目，當時質押的股權是項目公司100%的股權，但是工商局辦理股權質押時不同意寫股權比例，只能寫注冊資本的金額，由于當時公司注冊資本100萬元，所以我們只能寫質押的股權是100萬，后來質押人對于項目公司增資了，注冊資本變成了1000萬元等我們發現并準備重新辦理質押登記的時候，項目公司的股權已經被查封了，導致租賃公司對于項目公司質押的股權比例從100%被稀釋到10%。

　　

　　三、融資租賃訴訟的訴求選擇

　　

　　我們知道根據合同法第十四章以及最高院關于審理融資租賃合同司法解釋的規定，在承租人出現違約時，租賃公司可以選擇的訴訟方式有兩種，一種是起訴要求租金加速到期并支付剩余全部未付租金，另一種是起訴解除合同返還租賃物賠償損失。在實踐中除了廠商系租賃公司外，大多數的租賃公司都會選擇要求租金，因為租賃公司大多數不具有租賃物的處置能力，所以要錢更直接實惠。

　　

　　并且如果要求取回租賃物的時候就有租賃物價值的確認的問題，根據我國現有法律規定租賃物的價值如果合同有約定就依據合同的約定，合同沒有約定就雙方協商，或者在訴訟中申請法院委托評估機構進行評估或拍賣。我認為取回租賃物主要的困難有：

　　

　　租賃物價值的確定問題；

　　

　　租賃物處置的問題；

　　

　　租賃物取回的成本，包括倉儲、運輸、日常維護保管的費用。

　　

　　對于租賃物的取回，我曾經專門做過一個《融資租賃物取回經驗分享》的講座及專題文章，如果有興趣，大家可以看一下。

　　

　　四、融資租賃訴訟的財產保全

　　

　　1.財產保全的順序及步驟

　　

　　應該堅持兩個原則，一是財產變現的先后順序，二是被告轉移財產速度的先后順序，這兩個原則要根據具體項目情況靈活應用。

　　

　　一般建議優先查詢被告的銀行賬戶之后，現在賬戶的查詢可以遠程了，不過有一些小的銀行可能沒有與法院的查控系統聯網，這個時候就需要去現場查封了。一旦賬戶被查封，被告可能很快就知道了，那么下一步就是與被告進行拼速度，比拼的是原告保全的速度與被告轉移財產的順序。

　　

　　個人經驗，一般建議的保全順序是，銀行存款-優質房產-應收賬款-股權或其他財產，當然在具體的保全過程中也需要根據項目的情況來及時調整策略。

　　

　　對于財產保全筆者建議采取如下幾步，第一搜集財產線索，這個可能需要公司業務人員或資產人員平時多與客戶溝通，通過溝通交流或者通過網上的其他渠道等進行相應的檢索，比如我們之前做的海航項目就是通過網上渠道查詢到被告持有某上市公司的非限售流通股大概2000萬股，市值約2億元，得到信息后公司果斷向法院申請訴前財產保全，然后法院接到保全材料后一周內就去了上海證券交易所查封了前述2000萬元的股票，使得訴訟項目得到足額保全，公司處于有利地位。第二，根據財產線索確定保全順序以及路線安排，這個路線的選擇也是非常重要的，建議根據財產線索確定先去哪些城市去保全哪些財產，我們知道中國的司法資源有限，一個案子不可能無限期的保全下去，所以一定要合理安排保全線路。第三，財產保全過程要根據情況進行必要的決策，整個財產保全過程突發事件比較多，比如保全的過程中發現被告的財產超過了保全的額度，這個時候就需要取舍，哪些要，哪些不要。還有有時不見得必須是有錢的賬戶才采取查封措施，有時對于被告比較重要的賬戶，比如基本戶、貸款戶，對其進行查封也會促使被告盡快與租賃公司進行和解，以期快速解決問題。

　　

　　2. 重點關注財產線索——應收賬款

　　

　　下面想重點說一下應收賬款這個財產線索，這也是筆者在處理融資租賃風險項目中發現取得回款最主要的途徑，對于應收賬款我曾經專門寫過一篇文章《應收賬款：融資租賃訴訟中應重點關注的財產線索》，大家有興趣可以看一看。為什么重點關注應收賬款呢，首先在融資租賃交易中應收賬款是比較常見的增信措施。其次，應收賬款在資產處置中不像房產、銀行存款屬于浮在水面的財產線索，一般公司尤其網紅項目，經過幾輪被訴之后，銀行賬戶、房產基本都被查封沒了，比如有些房產被查封20多輪，我們還遇到過同一處房產同一天時間4家法院去查封。此時只有應收賬款還可能存在未被查封的情況。比如很多金融機構也踩雷的項目——中科建，涉訴信息700多個，失信信息也將近100多處，銀行賬戶、對外投資、房地產估計都被查封了多輪，這個時候我們就通過應收賬款取得了350萬左右的回款。所以建議大家一定要重視應收賬款，平時多積累相關財產線索，增信措施中將應收賬款質押做實。

　　

　　五、判決or調解

　　

　　根據個人的經驗，凡是取得回款的項目，尤其是款項全部收回的項目基本都是調解結案的。#p#分頁標題#e#

　　

　　1.訴訟不是目的，回款才是目的，訴訟不是要一下子把客戶訴死，訴訟目的是要以訴促談，通過訴訟把客戶重新來回談判桌，通過訴訟取得更好地談判籌碼。

　　

　　2.調解是雙方意思自治的表示，對于律師費或保險費等訴求可以得到法院的確認，目前部分法院判決對于保險費和律師費支持的很少或者僅部分支持，但是如果雙方調解結案則相應的費用都可以寫到調解書中，部分項目我們還要求被告承擔了差旅費。

　　

　　3.對于租賃法律關系，部分項目可能由于租賃物存在問題租賃關系存在被認定為借貸的風險。但是如果雙方調解結案，那么調解書僅雙方確認總的債權金額及對應的還款計劃，回避相應的法律關系，一般法院也不會予以深究。

　　

　　所以個人是比較推崇調解結案，通過訴訟以訴促談，沒必要弄得兩敗俱傷，打到底。

　　

　　六、談談網紅和暴雷項目的處置經驗

　　

　　最近網紅、暴雷的項目比較多，金融行業處在了踩雷高發期，可謂“險象環生，處處是坑”。筆者個人接觸過的暴雷項目有東旭、渤鋼、凱迪、海航、永泰、大連機床、方正、中城投、中科建、南京豐盛、宏圖三胞，基本市面上比較有名的項目都參與處理過。對于網紅項目，筆者的經驗如下：

　　

　　1. 先下手為強

　　

　　比如東旭項目，我們就是因為動手早，在東旭沒有出事的時候果斷采取了訴訟措施，通過財產保全遠程查控被告銀行存款1億元，后來經過雙方協商，和解結案，1.9億元的債權全部提前收回。

　　

　　2.做好甲方到乙方的心態轉變

　　

　　租賃公司一般是資金的提供方，所以大家平時可能做甲方比較多，尤其給客戶放款或項目盡調時，客戶一般都是好好招待，但是在催收的過程中，尤其是暴雷項目的清收時，由于客戶負債太多，根本就還不上，所以他也不想還了，這個時候就看誰平時與客戶關系好，誰能把自己放低，及時轉變態度，做到動之以理曉之以情，積極與而客戶進行談判，不厭其煩地去溝通。平時多與客戶溝通，我們曾經做過一個項目，被告已經被將近20家銀行起訴，但是由于公司資產人員與客戶關系較好，最后被告積極配合公司起訴，還提供了大約30條其他債權人不掌握的應收賬款的財產線索。

　　

　　3.要做到適當取舍

　　

　　對于這種暴雷的項目，要降低心理預期，對于租賃公司的債權包括租賃本金、租賃利息、違約金、實現債權的費用等能舍則舍，租賃期限適當展期，還款期限予以延長，罰息等能免就免，用時間換空間，爭取盡快取得司法確認的文書，通過談判盡快促進案件進展。

　　

　　七、租賃公司資產處置人員應當具備的素質和能力

　　

　　1.租賃公司資產處置人員（含訴訟法務）應當被視為前臺

　　

　　租賃公司資產處置人員（含訴訟法務）應當被視為前臺人員，這也是我一直堅持的觀點，每一次不良資產項目的處置都是一個與客戶斗志斗勇以及需要充分調動各方面資源的過程，其難度絕不要與做成一單融資租賃交易，一個租賃項目出現逾期后資產處置人員通過催收、訴訟資產處置全部回收欠款的難度要遠遠大于當時給客戶放款。真的是需要一點點地往回要，并且由于租賃公司做全國業務，客戶的財產線索又遍布全國各地，導致資產處置人員需要經常出差，2019年我出差就達到了110天，辛苦程度不亞于前臺業務人員。所以一直堅持認為資產處置人員應當被視為公司前臺人員，資產清收應當實現多勞多得。

　　

　　2.過硬的專業能力

　　

　　應當具備必要的法學知識，比如對于物權法、擔保法、破產法等相關的法律要熟悉，對于法院的訴訟審判程序要了解。要具備一定的財務知識，能夠看懂公司的財務報表，尤其是有些項目的被告可能是上市公司，那么應該看懂上市公司的財務報表，從中發現財產線索。

　　

　　3.談判能力、判斷能力、靈活的處理思路

　　

　　“小的風險項目可以通過催收解決，而大的風險項目是通過談判解決的”，所以要求資產處置人員要具備很強的談判能力，如何與客戶進行溝通，什么時候嚴厲，什么時候嚇唬，什么時候又要換位思考，告訴客戶我們提出的和解方案都是為了客戶著想。

　　

　　判斷能力，比如財產保全時要判斷哪些財產進行保全，哪些財產要放棄掉，和解時要判斷被告給出的和解方案能否進一步優化。

　　

　　靈活的處置思路，要根據風險項目不同的特點，充分發散思維，尋找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也就是頭腦一定要靈活，無論什么不良項目都要相出解決問題的方法。

　　

　　4.豐富的資源和渠道積累

　　

　　在風險項目處置過程中，我認為是“資源為王，渠道為王”，這也是大家要積極積累的。主要的資源和渠道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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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是司法資源，尤其是公司訴訟管轄地的法院的司法資源要注意積累，比如我個人所在的公司都立足在天津，那么我對于天津的高院、天津一、二、三中院以及濱海新區法院等審理融資租賃案件比較多的法院，至少要熟悉其工作的思路，注重相應的積累。

　　

　　第二，由于租賃公司是做全國業務的，大家的眼界也要輻射全國，多積累外地的資源，比如有些機構是專門提供財產線索的、有些機構對于京東網上拍賣比較熟悉，有的機構對于車輛的回收比較熟悉，這些資源大家也要多積累，平時多認識人，爭取做到國內任何一個地方遇到問題都能找到解決的人。

　　

　　第三，就是對于租賃物的處置，很多租賃公司之所以無法處置租賃物就是因為渠道有限，不是相關行業的人，所以風險處置人員也應當根據公司主營業務的方向積極積累相關行業領域的資源。

　　

　　5.豐富的處置經驗以及總結積累的能力

　　

　　要有豐富的處置經驗同時要不斷地進行總結積累，比如租賃物的處置就是一個難題，尤其在破產的時候，租賃公司租賃物是否取回是個兩難的問題。放棄租賃所有權吧，不合規，尤其對于央國企租賃公司還會被扣上國有資產流失的罪名。取回吧，相應的成本太高，需要評估確定租賃物的價值，還有租賃物取回的運輸倉儲成本都很高。那么我們之前的經驗很多在破產時就委托破產管理人進行處置，因為我們認為破產管理人代表法院，其處分租賃物的價值一般是公允的，所以委托破產管理人直接處置無論價值多與少都符合合規的要求，也解決了租賃物的棘手問題，這些就是風險項目處置的一些實戰經驗。大家可以平時多注重積累，舉一反三。